牡丹拉开红帘,诧异了半分:“皇上,昨夜又没留下?”
我揉揉睡眼,微微颔首。
牡丹垂眼看了看鞋面,随即抬首对我笑道:“反正娘娘母家如此强盛,有无恩宠其实都无妨的吧。”
“嗯,”我瞧着她,不知她心中所想,“为我梳妆吧,还要去向太后请安。”
虽说我身为皇后,但是身无恩宠,在这深宫之中自然无足轻重,所以我的每一步都要走得谨慎,以免惹祸上身。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髻高挽,眉眼那样精致,那样陌生。
“娘娘。”牡丹取来一件正红华服。
我眉头一蹙,去见太后怎能穿如斯华贵的衣服,这牡丹身为皇后的婢女也着实不长心了。
我捏着衣袍的一角道:“此处有些脏了,换件青色的吧。”
牡丹怔了怔道:“娘娘……可是您从前说青色是下等人才穿的衣裳啊……”
她此言叫我为难,但是想想利弊,其实牡丹有几分起疑都无妨,权当我脾性改了吧。
我看向她道:“江山都易改,本宫偶尔改改喜好又如何?穿得花枝招展去面见太后,汝是有多想让本宫惹太后不喜?”
如此说果然有效,她原地犹豫了几分便乖乖取来了一件柳叶绿的衣裳,镶着金边,朴素而华贵,但是从前的我定然不爱穿。
毕竟不是中宫之色。
她诺诺地为我换好衣裳,我记得,前两日她在我面前还是那样欢脱,现在的谨慎,大概是因为她已然看不透我了吧。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初晨的阳光竟然有些刺眼,踏出宫门的那一刹我只觉有些恍恍惚惚,好像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畏惧阳光,一个渴望光明。
牡丹扶我坐上轿,我本不想,但是想想在宫门中地位再低的女人也要坐着软轿撑撑面子,我若徒步到太后宫中岂不失了中宫的阵仗?
我阖眼休息,昨夜睡得当真不好,可是不一会儿前边就响起了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声:“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真叫人一个激灵。
“平身吧。”我审视着她,脑海中却隐隐闪现出关于她的记忆,她妖媚的笑,轻蔑的笑,每一次明里暗里的挤兑,躲在江折身后计谋得逞的笑。
潇妃,钟舞艾,太后的娘家人。
虽说钟家无论在战功和政治上都远远不如梅家所做的贡献,但是毕竟有太后撑腰,钟舞艾又那样得宠,其实钟家的风头早就盖过梅家的风尘功劳了。
也真是可笑可悲矣。
我面前的她满面春风,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她上前一步道:“娘娘起得可真是早啊,要不是妾的寝宫离太后娘娘的宫阙近,妾这懒起的,定是要日日迟了请安的。”
我面无表情道:“是啊,本宫的凤沥宫偏僻得很,自然不比姐姐地利。”
她神色一重,面色中多了几分警惕,但又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娘娘此言真是折煞妾了,这宫中谁人不知,娘娘名中带梅,娘娘寝宫四面环梅,这位置是再安宁惬人不过了,妾这寝宫啊,正临着长街,是嘈杂得很呀。”
我微微昂首道:“姐姐是在嫌弃皇恩了?”
她再一怔,看向我的眼神中已然多了几分诧异,她低下头道:“妾,不敢。”
我嘴角挂笑道:“姐姐再如斯与妹妹聊着,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可别要误了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时辰呐。”
她道:“是。”随即与婢女退到了一侧。
我的轿子行出一段路程潇妃才迈腿跟上,模样着实谦卑。
牡丹在一侧终于忍不住心头的快意,眉梢微挑对我道:“娘娘,从前都是这小贱人欺压您,如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我瞥了她一眼,心中略微不满:“牡丹,你日后可要管管你这快嘴了,别祸从口出了。”
其实方才我无意挤兑潇妃,我并不想生事,更不想惹上有背景的后妃。只是脑海中忽然闪过的记忆让我得知从前她是何等嚣张跋扈暗地投箭,我若一味隐忍,怕是会纵容她变本加厉。
牡丹垂下头喃喃道:“奴婢知错了。”那模样着实楚楚,我看到一侧跟随的锦庭神色微变。
到了太后宫中,锦庭扯着嗓子喊了句:“皇后娘娘驾到。”我走进去,已有许多地位卑微的嫔妃入座了,我向太后行礼,接着众多后妃向我行礼。
我看得出,太后对我爱理不理,那些嫔妃内心也不甚服我。
我入座后,屋内十分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我淡然地喝着几案上的茶,缓缓地品着,打发时光。
我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打量我,我十分不喜欢这种目光,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过了良久,潇妃才姗姗来了,一进屋就满脸喜色地行礼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众多后妃屈身向她行礼,模样当真谦恭。
这就是所谓有恩宠的与无恩宠的区别吧。
她就座后几近撒娇般对太后道:“皇额娘,臣妾今早起晚了故请安迟了,皇额娘不怪臣妾吧?”
太后宛如霜冻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你是皇帝最宠的女人,哀家就算想怪你皇帝也不让呐。”说着,她话锋一转,又冷着脸看向我:“不像某些人,既不讨皇帝喜欢,又如斯心绪阴毒,真是丢皇家的脸面。”
我下座行礼:“是臣妾的不是。”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哪儿敢说你不是呢,你母家功高劳苦,名盛天下,哀家要说你一句不好,这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还不把哀家给淹死啰!”
我道:“太后娘娘言重了,您一向明辨是非,严己宽人,天下人怎会不识?”
这时一个穿着桃红衣裳的嫔开口幽幽道:“太后娘娘,您怎的给皇后娘娘的母家戴了如斯高帽呢?要知道梅家三世子作风不正已久,前两日竟还给潇妃娘娘写了如斯……啧。”
我起身看向她:“你此言何意?皇上已澄清此事子虚乌有,乃后妃相争所使的下作之计,且不说皇土之内你违背皇上的圣意,在这后宫之中你口出狂言,玷污忠臣世家的名声,可是嫌皇上待人太过纵容?”
“这……”她抿了抿嘴不再说话,潇妃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一时间屋内的空气都静得吓人。
太后的脸色也愈发阴沉,我坐回自己的座位,抿了一口茶。
过了许久太后终于发话:“都先回去吧。”
“臣妾告退。”声音齐齐响起。
回宫的路上身后的议论指点之声不绝于耳,多是贬我说,我只觉头疼,牡丹会意,朝后边喝道:“都唧唧歪歪什么?皇后娘娘是你们能议论的?若要真厉害来娘娘面前嚼舌根!”
后头瞬间安静,我突然觉得皇后这个名号还是有几分作用的,倘若我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今日对峙太后,即便说得再也有理,也只有被掌嘴的份儿。
只是钟家也强盛得很,即便太后有意刁难一番,在这深宫之中也传不到外头,对她本无害啊。
那她今日隐忍的原因……
锦庭在左侧看向我道:“娘娘,二位大人已经进宫了。”
呵,原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