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作者: 一片痴 字数:4002

  这一定是母皇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簪子,瞧这分量,这款式,这色泽,怎么说最低也要五十两黄金的价格,更何况凤凰的姿态象征着意头极好,两只簪子还几乎一模一样,人工费绝对不会比成本价少到哪里去。

  母皇为了我们两位公主的成人礼,当真是显出了姜国的国威……

  我和媗乐都愣愣的,见母皇毫不惊讶,和蔼地笑着走到媗乐身前,手指轻轻地顺着她的发丝,将她散在身后的头发熟稔地捞至头顶,丝毫不慌乱地绾好,动作轻柔,神态认真,一点儿都不像一个自小就撑起整个姜国的女皇,反而像极了普通百姓家和蔼的母亲,那郑重的神情,仿佛在为女儿做一件神圣而庄重的大事。

  母皇绾的只是普通的发髻,不过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感觉,我和媗乐便都觉得是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头式,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美丽。

  这是母皇第一次为我们绾发,如果没有别的原因,只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媗媗长大了。”凤簪固定完毕,母皇站着,微微躬身捧着跪在地上的媗乐的脸,脸上的笑半分欣喜半分感慨。

  媗乐也微笑着与母皇对视。

  母皇并没有叹气,也没有触景生情而哭泣,只是为她捋了捋刘海,片刻后移步到了我的身前,微笑着看我。

  我回以最自然的笑容,轻轻喊道:“母皇。”

  她点了点头,用同样的手法为我绾起青丝,簪过之时,一头长发已束于头顶。

  完毕,她也捧住我的脸,用同样呵护的声音道:“我们悕悕也长大了。”母皇此刻声音既轻且柔,没有女皇高高在上下命令时声音的威严摄人,可是却必须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保持姜女皇以及燕皇后的形象,所以她的眼里,从来没见过有泪水的存在,包括两年前龙悕乐的失而复得,包括如今我与媗乐的成人典礼。

  仿佛王者就是如此,再亲密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也无法看到一个拥有国家、拥有子民的人悲伤感动的一面。

  礼毕,母皇依例对我们说了一些教导的话,待我俩谢恩结束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由大宦官搀扶着重新坐回了父皇身边,两人并肩微笑着注视我们,满是欣慰的神色。

  然后是皇嫂。

  常言长嫂如母,亲生母亲已做了最主要的事,接下来嫂嫂做的便是一些附加的东西。

  皇嫂同样送了我俩一对金簪,大约是不能把风头盖过主簪的,这簪并未嵌任何珠宝,相较于母皇赠的主簪要逊色许多,但胜在簪身粗大,据说簪身刻有佛教的梵文,保幸福安康。主要目的是再一次固定发髻,以防不测。

  皇嫂亲自在准确的地方为我俩插上金簪,再一次近距离看这张美得不张扬的美人脸,我还是深深为皇兄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叹息。

  “谢太子妃娘娘。”

  “两位公主免礼。”

  我们站起身,在目送皇嫂入座后,一齐转身,霎时大殿内的人齐齐下跪,声音在殿内激荡回旋。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典礼算是告一段落,这大殿不过是正规册封或者做什么大决定的地方,我与媗乐再累,也要硬撑着。

  父皇一声令下,文武百官及家眷便开始退离大殿,前往宫中招待大型晚宴的荔阳殿。

  父皇作为燕皇,皇兄作为燕太子,自然需要领着众人前往,皇嫂作为燕太子妃也必须跟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空旷的大殿上便只剩母皇、媗乐、竺邺、还未正式册封长欣侧驸马的邱尚彬和我。

  母皇冷眼看着走到我身旁的竺邺,似乎很不喜欢他,神情不见得柔和。竺邺则没有抬头接触这目光,谦逊地拱手行礼:“参见姜皇陛下。”

  母皇冷哼一声,没有说免礼,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只径直下了高台便没有停留地朝前走去。一句飘在空气里的话自然是对除竺邺以外的我们说的,“走吧。”

  我与媗乐交换了个眼神,又看了看直起身的竺邺,他神色淡定自若,风轻云淡的微笑根本没有受母皇的影响。

  我想大约是他身份的缘故才招得母皇不待见,懵懵懂懂的,急忙拎起裙子跟上母皇。

  荔阳殿,我已半年未踏足此处了。

  半年前,左边独留的两个座位尚且还用四扇屏风遮挡得严严实实,阻隔了陈国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皇子色眯眯的眼神,也朦胧了与我笛声同奏的湛蓝色身影。然而此刻,那里早已撤走了屏风,排排整齐的桌椅安然地摆放在那里,与右边是同种景象。

  可叹一句人是物非了。

  我领着竺邺一同坐到了左边第一横排的第二个连桌上,媗乐与邱尚彬自然坐在第一个连桌处。高台上亦有两张连桌,最高的是父皇与母皇的,左手边矮了一层阶梯的则是皇兄与皇嫂的。其余人都是同家眷坐在一起,或者结伴同坐一席,不过官长者都是坐在左右两边的第一横排,依次下去第二横排是第一排的家眷,而第三横排坐的才是另外的为官者。每边有六个横排,以此类推。

  对于我来说,这样的设定着实好,因为此时竺邺右侧隔了个空隙便是一位朝中重臣和他的正妻,而不是那些一进门眼神就黏在竺邺身上不放的小姐们,对面也一样,朝中重臣将他们女儿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就算我们后面也坐有不甘心的小丫头,但只能看到竺邺的背影又如何,她们难不成还敢当着本公主的面和竺邺搭讪啊?

  我笑着微微转头看着竺邺,戏谑道:“竺邺,看见没,坐在对面第三竖排第四个连桌那个梳双环髻的小姑娘,为了看你的面容,也是蛮拼的。”

  竺邺一开始不知我所说何事,顺着我的指引就看向了那个小姑娘,等人家小姑娘害羞地低下头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时,他才听到我满是好笑的话语,当即笑着低头看我:“公主怎么不看第五竖排第二个连桌的公子?人家可是盯着您发呆许久了。”

  我嘟嘴嗔了他一眼,就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能等我先笑一笑么,“你怎知他不是把我当成了皇姐才盯着看的?我和皇姐不喜欢结交那些官家公子小姐你又不是不知,真正说起来,他们可能连我和皇姐都分不清楚,那么早下定义做什么。”这话似乎说着没什么,可再回想琢磨一遍,竟能让听者错以为我有嫉妒皇姐的意思,尽管竺邺不会会意错,但我还是不自觉地解释一句:“我这话可不是针对皇姐啊,只单纯地阐述事实而已。”

  竺邺笑了笑:“我知道。”

  我放心地点头。

  晚宴不可能没有歌舞,看那些裹着绸缎扭着细腰的舞女看多了,多少也有些审美疲劳。还好那些我一开始不怎么看好的小丫头们为了吸引竺邺和皇兄的注意力,纷纷自告奋勇展示才艺,舞含蓄,曲悠扬,期间还有意无意地朝竺邺抛个媚眼,好歹勾起了我的兴趣,一个个看下来也没了困乏。

  竺邺对我这样子啼笑皆非,在我又想要打趣他的时候,不顾中央正媚眼如丝情意绵绵盯着他的一个姑娘,他夹了一筷子烧腊放进我碗里,然后在外人看来是格外亲昵地贴到我耳边:“公主觉得这样如何?”

  我懂了他的意思,我懂了他的意思,敢情是在气人呢。顺着他的话看向那边刚刚跳完一支舞蹈的女子,果然,那位姑娘一改方才的娇媚羞涩,怅然若失的神情格外地凄楚可怜,一双眼睛哀怨地瞧了我和竺邺一眼,撑着笑对父皇母皇他们行完礼,身姿如燕轻巧地就回了座上。一套动作果真是行云流水,动人万分。

  竺邺早已坐正了身子,含笑把玩手里的酒杯,低垂的眼睑显出他睫毛长得慑人心魂。

  看着倒是人畜无害,其实这人有一肚子坏水呢。我在心里偷偷笑了笑,然后凑近他的耳边:”不错不错,挺好玩的。“

  他斜斜看我一眼,又是一笑。

  ”公主,“青聆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低低唤我,"来了。”

  我端起酒杯佯装品酒,不露痕迹地点头,示意明白,她轻巧地从席间走了出去。

  殿上没了千金小姐们的表演,一时间只剩那些左右敬酒说着阿谀奉承话的声音,嘈杂不已,叫人心烦。父皇见没有千金想起身表演,打算让乐师继续奏乐,被我站起来喊住:“父皇,且等一等。”

  殿上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聚我的身上,我平复内心的紧张之感,微微一笑:“儿臣今日特地邀请了一位朋友,为儿臣与皇姐的生辰作舞,现在人就在殿外。要不要人进来……儿臣还要听父皇的意思。”

  父皇笑道:“长欢你都这样说了,朕还能拒绝么?宣进来吧。”

  “谢父皇。”我屈膝行了一礼,朝站在门边的青聆点了点头,她会意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群抱着琵琶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们着极为繁复的宫装,却又不似宫装。中间有淡橘色的宽腰带将她们苗条的腰身束出,衣料为净色,外米白内鲜红,没有任何暗纹,下裙宽大,裙角勉强及地。

  她们甫步履不乱地涌进殿中,尽管颜色叫人感觉到了眼前舒适,却听得众人一阵诧异的吸气声。

  是了,我之前说的是我的朋友会为我与皇姐作舞,可这些人都穿着厚重抱有琵琶,实在不像是能够身姿轻盈、翩翩起舞的人。

  我勾起嘴角,看着正中那些站定的女子,这或许才是这个舞最为让人意外之处。

  舞女们将琵琶抱在怀中,素指划过,多了几分铿锵。她们无奇地转过一圈,再反转一圈,动作缓慢柔和,衣裙缭绕纵然添了美感,却满足不了众人的期待,只见动作不停重复,琵琶声也只在两个调子来来回回地变换,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平坦的情形总是能预告后来暴风雨的猛烈。很多人都慢慢坐正,总算提起兴趣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舞蹈,眼里是满满的新奇。

  忽然,琵琶声中那两个节奏快了起来,让人听起来如同面临战场上的兵戈铁马,让每个人的心也随这曲调变得焦急起来,犹如被敌军追击时仓皇的逃离,犹如铁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的慌忙无助。大家都不自觉地面露担忧关注之色,看着舞女们抱着琵琶极速地转着圈,两圈转过再反转两圈,竟丝毫没有被沉重的服装所束缚,动作轻快。

  在旋律已经快到极限时,所有人的心随之揪起,倏然,琵琶声断,整个大殿里回荡着方才的激烈,舞女们以一种落花飘零之姿缓缓倒地。

  一个鲜红衣衫的女子背对殿内,立于这素雅的落花丛中,她正反手举高手中的琵琶放于脑后,身姿窈窕,就算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就算只能看见她探出琵琶身的高挑发髻,也依然能断定这是位美人,无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为不错过这美人下一刻的美艳回眸。

  这时,大殿的安静忽然被打破,耳旁蓦然出现了一曲清脆笛音,袅袅不绝,仿佛是在听小桥下潺潺的流水,看见了远处缥缈朦胧的高山。

  我将紫玉笛轻轻搁在唇边打着颤音,所有人暂时从美人身上移过目光看向我,一时间不免又叹了一口气。赞叹不已。

  美人将琵琶缓缓举过头顶,又慢慢随着笛声放至身前,所有落花像是被清风吹起一般,舞女们都轻轻地站起,环绕旋转在红衣美人的四周,像是暮春之时凋零的花朵在依托这朵鲜艳朱花的美。

  群花丛中,只见一把琵琶再次高高举起,然后在笛声高昂、琵琶声骤起之时,所有“落花”忽然一让,正中那如海棠一般的女子便转身过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红唇妖娆,媚如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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