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过着过着,便到了月初,这月中旬便是元宵佳节,我身处深宫也更觉乏味,赏久了花,读多了诗书,对其竟也有几分厌了。
牡丹在身侧为我斟茶,我看向她道:“牡丹,你说是宫中的玩意儿有意思还是宫外更甚啊?”
牡丹略略思虑了下,回道:“要论精致,肯定是宫中所有更甚,但若要论趣味儿嘛,那自然是宫外更甚了,没什么比民间作坊出来的东西更讨喜了。”
我微微挑眉道:“若是我要出宫呢?”
她道:“那也未尝不可,不过娘娘但须乔装,宫外画舫中的画师可极爱绘娘娘之形容呢,自然有不少男子珍藏,若要被认出了,传到太后娘娘耳中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我颔首道:“我今日便想出宫,如何乔装?且你说了算吧。”
这宫中的天太过四四方方,而我,迫切地想知道宫外的模样。
牡丹嘿嘿一笑,去寻了锦庭,他且还在养伤了,前几日大哥于他切磋一时未能控制住力道,竟将其打伤了,还是伤及经脉的那种,这下锦庭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起不了床了,以至于牡丹进他屋中取了两件便衣他都无力多说一句。
哎,早知如此,幼时就该苦练童子功了,如今被大公子吊打多难堪啊。
他悔也不是,就看着牡丹朝他办了个鬼脸后逃了出去。
而我,看着牡丹手中的两件衣服很是无奈,我正色对她说:“牡丹,你也要随我一同出宫否?”
她颔首。
我道:“你未发觉吗……这衣裳对你来说也忒大了点了。”
我如此一说算是点醒了她,身材太过娇小的她开始纠结,很快她抄起剪子准备把锦庭的衣裳给裁了。
我这人没其余的优点,就是格外体恤部下,只得连忙拉住她,要知道锦庭食这点俸禄甚不容易,买件衣裳可谓有登天之难,这随随便便就让牡丹给裁了他岂不哭死?
牡丹开始撒娇:“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要该如何嘛?”
我冥想些许道:“寻常公子有个小婢女其实也无不可吧。”
牡丹肃然道:“这就是不守夫道了。”
“不守夫道?”我无奈地笑笑。
我换上锦庭的衣裳卷起过长的袂,带了点银子,随便糊弄了一下守门的宫人,一路无阻地出了宫。
宫门外的世界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仅仅一墙之隔,就隔断了宫外的新草绵绵,凌霜之花。
愈走到洛城中心,耳畔传来的叫卖声,嬉笑声便愈发清晰。
不知不觉走进一条繁荣的街道,两侧是整齐的商铺,前边卖着丝织品,纺织器具,后边卖着蔬果点心,不断有堂皇马车从这里通过,街两畔亦有小商贩卖着低劣的头饰,珠宝,更有甚者,卖着活禽,故在这嘈杂一片中鸡叫声,鸽子扑腾双翅声亦不绝于耳。
我行到卖珠宝的小摊贩前,捏起一串玛瑙手链细细打量,在这低劣品充盈的小摊中,此物也算得上上等品了。
摊主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妪,发已有丝丝花白,她面带慈祥地对我道:“公子是为喜欢的姑娘择腕饰吧?”
我只得点点头。
她道:“老身这摊上着实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物件,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倘若是有几分身世的,公子还是去城西金老板的铺中买吧。”
我道:“若是两情相悦,礼轻必定情意重,我倒见您这摊上的物件都欢喜得很。”
我择了几件器物付了银子,包括那串玛瑙手链。
转身进入茶馆,我将玛瑙手链戴在了手腕上。
这个茶馆我颇觉其怪异,不仅人多得异常,且歌舞声甚是喧闹。
我将目光投向众人目光所向之处,竟是几个穿着暴露的外族女子正随着歌乐声翩翩起舞,倘若我是个男子定然血脉喷张。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二走了过来道:“公子,喝什么茶呢?”
我道:“随意吧,平时我也不注意这些,择个好品种的就罢。”
小二连连颔首退了下去。
我的目光随意地扫着,想寻个空位,怎料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样猝不及防的落入视线。
牡丹先我一步道:“那是朝大人吧。”她接着嘀咕一声:“朝大人怎的会来这种地方?”
我道:“你我不都来了嘛。”说着我朝他走去,他身侧正好有个空位,我坐了下来。
他正好看到我,我朝他一笑道:“又见面了。”
他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拱手行礼:“臣……”
我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倘若在这种地方一个男子突然行礼道句:“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要么引发骚乱要么被当作神经病。
好说歹说他终于肯坐下,我问他:“你怎的会来这种地方?”
他拱手道:“公务在身,不得不来。”
他看了看我,疑惑道:“娘娘本该在宫中,怎的也来了?”
我笑着道:“宫中烦闷,故而出宫走走,见此地热闹便来了。”
他道:“娘娘虽为后妃之首,但倒比其他娘娘活得自在。”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未曾正视过我,道:“不必叫娘娘,觉着生分。叫我绾心便可。”
他怔了怔,我猜他会说这不合规矩,怎料他应道:“好。”
明明他是大臣我为皇后,与他近了些许我竟分外欢喜,有时真不懂自己所想。
他看向扭着腰肢的舞女,微微蹙着眉头道:“绾心可知这朝野有多乱?”
小二将茶呈了上了,我道:“区区深宫妇人,怎会知晓。”
他道:“先帝在世时,朝上有四元老,当时朝氏一族与梅氏一族最负盛名。先帝惜才,对其褒奖有加,以至于文场武场皆能说一不二的梅门一时间强盛无比,乃朝野之最,可谓是功高盖主。”
我心中微微一惊。
他接着道:“我朝家极恐名声太盛,权力太大以至惹祸上身,渐渐地开始少有作为,其余二元老便将矛头齐齐指向梅门。其收买贪臣,教唆廉臣向恶,惟为集中势力使梅氏落马。一时候朝野混乱无比,有人说梅氏是史上第一大忠臣,也有人奏梅门是朝廷最大奸臣。这使得梅门武将梅劲国大人不惜以自刎保全名声。幸好让家丁给拦住了,先帝也开始处决始作俑者。可是到了新帝这代,二元老余孽还未清尽,我虽表面为右史,实则是负责抓这些贪臣忤臣的把柄。”
我有记忆,我看见了,我回娘家那天,我的父亲正拔剑含泪,数名家丁连忙抱住他……
当真是触目惊心。
他道:“绾心很恨皇上吧,屡屡伤梅氏一族。但其中的原因是皇上在怕,他出生相较其余皇子更为卑微,故他分外多疑,他怕旧事重现,他皇位难保。”
我道:“你想说什么。”
他道:“除了多疑,皇上登登基以来当真是把晋清治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恨他,也别伤害他。”
我道:“朝锦多心了,就算你借我个胆我也伤害不了他。”这么多年,从来就是江折在不断地伤害梅绾心,而现在,我是梅绾心。
他不再应,我不知为何,谈到江折他就分外沉重,好像他也恨,却被忠诚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