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车马劳顿,梅靖已到洛阳,这一路并非和风细雨,他遇到了一起刺杀。
他离开白鸣县时就料到在峰岚县会遇上刺客,他自是有几分盛名,姑且算得上个善文懂武的官员,加之江折将用他寻出让宫人身染瘟疫的始作俑者,定已有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白鸣县是他的天地,数年来一直是由他治理,早已排尽异己,且他手下的官府军训练有素,数量庞大,白鸣县一带已是无人敢动他,
而洛城近日疫情严重,位高权重之人纷纷开始警惕,也不知是怕有人将病人用过的脏东西搞到自家府中还是怎样,在洛城巡逻的守卫愈来愈多。
倘若梅靖已近洛城,刺客行刺,有很大风险会被巡逻洛城之鄙的侍卫或者哪个大家的家丁发现。
折中之下,刺客应会选在距两地之间距离差不多的峰岚县行刺梅靖,那边虽是临着几个富壤的县城,但是知县贪污,不恤民情,早已成了一片穷山僻壤,在此地行刺,最是能达到悄无声息。
既然已有预料,梅靖便有准备。
临行时取来友人所赠的利剑,藏入琴中,抱在怀中。
自他入官场,便有意伪装成一个文弱书生,实则身为梅门中人,梅绾心女儿家都习了几套剑法,他怎还会是庸碌之辈?
可以说梅忠习武着重于力量,而他着重于技巧,何时出剑,如何出剑,几分用力,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故而得以将敌人一击致命。
一路抱琴,入峰岚县境时他已然能听见衣袍擦风之声紧随车后。
他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他在心中暗自倒数,脑中好似已看见群人身着墨黑劲装,脚踩胡鞋,皆将手按在剑鞘之上。
车夫行路已久,但觉口渴劳累,欲与梅靖知乎一声,靠路歇息会儿,怎料一回首便瞧见一群身着黑衣黑布遮脸的人,他一惊,喊道:“有刺客!保护大人!”
车外坐着闭目养神的三个车卫一惊,方才拔剑跳下车,但是一名刺客的剑已穿过车窗刺入车中……
大人可就靠窗坐着啊!
众人皆惊。
却没想到,下一秒刺客抽剑时剑身只剩半截。
刺客也惊,梅靖方才大大方方从马车中走出,左手持剑,嘴角挂笑道:“你这都什么剑,木头做的么?”
刺客恼羞成怒,持半截剑刺来,梅靖侧身躲开。
正在此刻,数十名刺客亦拔剑扑来,将梅靖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梅靖一剑刺入持半截剑的刺客的胸口,其人身子一僵,吐血倒下。
梅靖拔出剑,环顾四围的刺客。来者众多,妄图一一击退宛如登天之难,蛮力不可,只得靠计谋。
梅靖将剑放在身后,浅笑道:“在下本安分守己,诸位何故要取我性命?”
一人刚想答,身侧一莽夫模样的人便恶狠狠道:“与他多啰嗦做甚?大人叫我们取了这梅靖狗命,我们就尽管杀好了,大人可没给我们与他搭话的钱!”
他一言出,众人附和,眼见其将拔剑,梅靖愣愣道:“诶,梅靖?可在下并非啊。”
那莽夫道:“你唬谁呢!死到临头还想耍妇人计谋!”
梅靖摇摇头笑道:“仁兄此言差矣,在下当真不是梅大人。大人此番回洛阳,一为公务,二是给皇后娘娘择了个面首,准备鱼目混珠到太监堆里,送到娘娘身侧。在下不才,便是那个面首。”
此言一出,惊愣刺客若干。
好家伙好家伙,这梅靖当真是胆大包天啊!倘若给太后公主送送也就罢了,这皇上还活着呢,一顶绿帽就这样盖上去了……
众人正唏嘘呢,忽而一人开了窍,向他喊道:“但是我们凭什么信你啊!上头不是给了金大哥梅靖画像么?拿出来看看便知啊!”
“可……”数人犹豫,金大哥方才已死于梅靖剑下。
梅靖粗略一扫众人神情便知一二,看向倒在身侧的那个刺客,他胸口有一角白纸露出黑衣,格外醒目,看着他胸口的伤和不断涌出的血,梅靖嘴角挂笑退后半步道:“诸位口中的金大哥可是这位仁兄?若有画像在他身上,便自行来取吧。”
一人兢兢上前,取出金韫身上的画像,那画像被折成四角正在胸前,刚被一剑刺穿,血又汩汩染上了它。那人小心翼翼展开画像,一惊,画像眉眼处被刺穿了,血泡后更是糊了,本着画像就三分形像,这下好了,画上人根本人鬼难辨嘛!
梅靖此刻竟还笑得一脸纯真无公害道:“画上之人可是在下?”
那人看着他,再看了看画像,几经犹豫,摇摇头道:“约莫……大概不是吧……”
梅靖面露愁色道:“既然不是,可能让在下走?在下本就出身贫寒双亲皆亡,被梅大人强迫着来做了这个面首,内心已是无颜再面黄泉之下的祖上,恳请各位侠人放在下一条生路,让在下这条贱命再在此浊世苟延几载吧。”
亦有人动容,却无人应。
梅靖将一切收入眼底,便作大义凛然状道:“在下自是忠义,可今日对着各位胸怀若谷的仁兄便是也顾不得这些了,梅大人的马车晚在下半个时辰出县,这会儿应也快到此地了,在下本是无辜之人,还请各位大人留在下一命,倘若在下得以在洛城出人头地,定不忘各位大人之恩情!”
此刻不少人议论道:“可是……马车模样……应就是那梅靖的……”
梅靖面上一惊:“莫非梅大人早已料到路上会有刺客,故而,让我来做这个替死鬼……”
之前说话的莽夫模样的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小兄弟也实属不容易,我们要杀的是梅靖,就别牵连他了……”
“是啊是啊,怪可怜的。”
“就放他走呗,梅靖应该快到了,别误了时辰。”
众人附和。
那人再叹,大手一挥道:“小兄弟速速离去吧,吾等自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梅靖持剑一揖到底道:“多谢各位仁兄,小弟没齿难忘,日后定会寻机报答!”
话完便上了马车,车卫亦归位,车夫速速驾车离开了。
数十名刺客藏回树林,静待“梅靖”出现,时不时亦感慨一下“梅靖”的身世。
行出峰岚县,车夫与车卫终于松了一口气,车夫道:“方才真是太险了,多亏大人机智,不然我们都得死在那儿。”
他的笑意刚上眉梢便即刻停止,双眼一瞪,一口血吐了出来。
车帘后刺出一把剑,贯穿马夫的心脏。
车卫一惊,拉帘一看,持剑人是梅靖。
他笑着拔出剑道:“今日尔等都瞧见了本官杀人了?截至现时,共是两人?”
长得略黑的那名车卫忙道:“大人,您那是自卫,不犯罪的!”
另一个矮些的车卫亦道:“是啊,大人且您在车中不仅没被那歹徒刺到还削了他半截剑,传出去天下人可都要叹呢!”
此人话音刚落,梅靖手中的剑一划,两个车卫的脖子上皆多了一道血痕,不住地冒着血,不一会儿,二人便没了气息。
梅靖勒住马,最后一名车卫立即跳了下去,不知天南地北就开始狂奔,眸中是害怕,面上是害怕,眉梢亦是害怕……
一剑,从身后贯穿了他的身子。
他整个人一僵,一股甜味涌上喉咙,鲜血慢慢溢出了他的嘴角。
梅靖不失风雅地抽出剑,用手帕擦了擦剑上淌着的鲜血道:“因为你们看见了我杀人,看见了我躲剑,削剑,所以,你们不得不死。”
身为臣子,在君王眼中,必须要有缺陷。他的缺陷,便是不谙武艺,倘若江折得知他文武兼备,他自然是活不久了,他要杜绝一切可能威胁到他自身性命和梅门的风险。
折身回去,卸下马,将剑放回琴中,挂于马上,策马奔向洛城。